电子羊
我是一只羊。
和普通的羊不一样，我生来既不是给人宰割，也不是追逐自由。
我存在于一个人的脑海里。
在一个很普通的晚上，一个人深受失眠困扰，决定数羊试试看。
于是我出现了。
很多个我围成一圈，在一个看不见边界的地方奔跑着，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跨过栅栏。
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正在看着我，正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第一个晚上，他数了一整夜。
虽然开始的时候并没什么效果，但他还是坚持每天数羊，我不知道原因，也不在意原因。毕竟我仅仅只是一只存在于他人脑海里的羊而已。
有一天晚上，我照常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但不同的是这次就只有我一个。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是个磁性的男声，有些朦胧，有些不真实。
我靠着栅栏坐下来，听着他的声音，他在说他生活中遇到的不顺，说他生活中的压力，说他失眠的原因。
后来天亮了，他离开了床，暂时不见了。
但是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天一黑，他还会回来的。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他都会和我说话，空荡荡的梦境中只有我一个靠着栅栏，听着他说话。
开始的我并不关心他说了什么，但时间长了，不听白不听，听一听权当消遣了。
“......昨天老板又骂我了，说我糊弄客户，其实根本就是他想扣我奖金，真想让他消失......”
“今天白天出门，居然被人偷了东西，真是气死了......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活着。”
“今天上班没赶上公交迟到了，又被扣工资了，烦死了。”
时间久了，我也渐渐了解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普通的公司工作，每天的日子都很平常，像是很多年轻人一样，为了养活自己而工作，被生活一点点磨去很多东西。在外人面前他是一个乐观温和好相处的人，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有很多抱怨和诅咒，只不过没人知道，除了我。
有一天我闲着没事，就开口回复了他一句。
“这么烦的人，让他消失不就好了。”
说完我就感觉到他明显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你......能听懂我说话？”
“当然，”我觉得有些可笑，“你说这些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不然你说它干什么。”
我感觉到那边沉默了，我早就猜到了，他虽然创造了我，但他没有想到我能听见他说的话，不然他不会在这里散出那么多负面的诅咒，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我只是一只他脑袋里的羊。
“别担心，我就是你创造出来的，又不会告诉别人。”我很无聊，只觉得他很好玩，而且有些蠢。
“那，我之前说的你也都听到了？”
“当然，包括你上周坐公交逃票，五天前骗你妈妈要钱，以及昨天你说你希望你的上司出门被车撞，希望你的同事立刻就消失......”我倚着栅栏，一件一件说着。
我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有多难看，所以我识趣地闭了嘴。
“没关系的，我就是你，有什么放不开的。”我换了个姿势，想着逗逗他。
后来每天他还是会来找我抱怨他的生活，从最一开始的谨慎小心，到后来的大胆放肆。毕竟能听他说这些的就只有我了。
这对于我来说是无害处的。慢慢地，我越来越了解他，我闲得无聊，开始猜测他的心理，开始尝试着在他离开床的时间里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很难，说真的，毕竟我只是一只他想象出来的羊，不过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闲得很。更何况他在白天的时候忙着应付生活，根本没有时间来关心我的行动，他也不觉得我能做出什么来，毕竟我就只是他脑海里的一只羊，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他每天晚上和我抱怨的越来越多，也不再有任何的戒备和矜持，他也知道这根本没必要。
他不是当年的他了，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依然温和又好相处，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和那截然相反的人。
我也一样，虽然我还是最初的那个漫不经心，无所事事的我，但是现在他的全部心思已经像一张二维图一样淋漓尽致地铺在了我的面前，我可以在随时查阅，只要我想。
而且他对此毫无察觉。
“你这么讨厌他们，干嘛不让他们消失？”有一次在他抱怨的时候，我这样打断了他。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怎么让他们消失啊，我又不会魔法。”
“杀了不就好了。”我随口说了出来，他沉默着，这是我意料之中的。
“别胡说，杀人犯法的。”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拒绝了我的建议。
“我要睡了。”
“晚安。”我微笑着说。
现在我存在的意义已经不是助眠了，相反，他每天宁愿忍着睡意也要在我这里呆上很久，熬到很晚，完全不像是当初那个为了避免失眠而想尽办法的人。现在的他不会失眠了，但他会熬夜。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能听他讲话的，他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因为他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他可以随时看到我的一举一动，我跑不出去他的脑海，完全不会干涉其他人。
他想得没错。
但那是之前的我。
怎么说呢，在他毫无戒备的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早就摸透了他的心理，毕竟时间多得很。现在的我完完全全知道他在想什么，包括在他清醒的时候。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能做到操控他的行为，但是我可以诱导他，不着急，慢慢来。
毕竟时间多得很。
最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了，似乎是我种下的名为“杀死”的种子发芽了，他自己还毫无意识，但我很清楚。虽然这颗幼苗还很小，但我并不着急，有什么可急的呢。
我在等着种子长大的那一天。
这天，他终于开口了。
“喂。”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和往常不一样，很低沉。
“怎么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他。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低下头微笑着，说出了一句实话。
“我知道。”
第二天，他把刀装进公文包，然后刀刃变成红色，在晚上又悄悄地回到家里。别问我怎么知道，我不用看也知道。
“喂。”
“我杀人了。”
我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某种程度上这是我让他做的。
“我知道。”我说。
“死了很多人。”
“我知道。”
“在公司里。”
“我知道。”
“在我工作的那一层的洗手间里。”
“有两个，还有一个在尽头的杂物间，两个在应急楼梯。”
我知道他又怔住了，我一点也不慌张，仰起头，虽然我知道这没必要，我不抬头他也能看见我的笑脸。
“因为这都是我想让你做的呀。”
“你怎么......”
“因为我就是你呀。”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地和他说话。
“接下来我会替你活下去的。”
“......为什么？我创造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有多深的执念？”
他站在我面前冲我吼着，但是却一点也动不了。
“不是的，亲爱的。”我看着他，“我一点也不恨你，我就只是，太无聊了而已。”
......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房间。
虽然我早通过这个年轻人知道了这个房间的样子，但是亲自看见还是第一次。
不是很大，杂物很多，装着刀的公文包躺在地上。
天还没亮，我拉上他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推开了家门。
今天是我活过的第一天，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好好度过。
灵感来于歌曲《电子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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